時隔不到5個月，黑龍江又一體育館發生坍塌。

11月6日，一場大雪覆蓋了長白山余脈完達山麓腳下的佳木斯市樺南縣。傍晚時分，縣城中心的悅城商城附近的居民，突然聽到“轟隆”的巨響，一座2000平米的體育館部分房頂塌陷，造成3人遇難。

據黑龍江省佳木斯市樺南縣政府新聞辦發布的消息，發生該事故的場館隸屬于樺南縣新陽光健身俱樂部，俱樂部負責人已被警方控制。事故原因正在進一步調查。

竣工不到5年的樺南縣重點項目，發生坍塌，引發人們對樺南縣悅城工程項目的諸多猜疑。作為直接責任方，悅城項目的開發商——黑龍江悅城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下稱“悅城公司”)，目前仍然游離在官方披露的調查中。而公開中曾與悅城公司相關的各方，不是保持沉默，就是予以否認。

鳳凰網《風暴眼》通過梳理資料發現，這個耗資4億的省重點項目陷入羅生門。官方大力宣傳的投資方極力否認出資，而“名義上”的開發商為環保局和建設局干部夫妻檔持股公司，不僅在天眼查上查不到任何資質，卻依靠掛靠，在地方建立了龐大的地產利益網。

01 沒有建筑資質，三年狂攬2.2億元

坍塌工程開發商悅城公司于2022年5月注銷。在已注銷的股權結構中，公司實際控制人是吳立遷，持股55%，并擔任執行董事兼董事長。

鳳凰網《風暴眼》梳理數份裁判文書網發現，吳立遷，為樺南縣建設局干部，妻子楊巾力為環保局干部。夫妻二人最早從2012年開始涉足地產開發。但因為沒有開發資質，通常是掛靠在其他地產公司的，最早掛靠的單位是樺南縣鑫隆房地產有限責任公司。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認識了鑫隆房地產的工作人員李鐵柱。所以2015年成立悅城公司時，最早股權持有者是李鐵柱、程光和楊巾力。2017年8月，悅城項目正式開工建設后一個月，李鐵柱和程光退股，吳立遷變成了法定代表人。

耐人尋味的是，鳳凰網《風暴眼》發現，在天眼查上，悅城公司沒有開發資質，而李鐵柱等人的公司則擁有資質。

在樺南縣開發建設的快速期，楊巾力、吳立遷夫妻二人借助掛靠的資質，成了開發商，二人公司并不建設，隨后將項目外包給其他施工方。由于未及時支付工程款，雙方還鬧上法庭。

楊巾力名下曾成立5家公司，最早于2008年成立一家房地產中介公司，名為樺南縣竭誠房地產中介服務中心;隨后成立樺南縣前進怡景假日商務酒店，樺南縣悅城電影城有限責任公司，樺南縣悅城商廈有限公司和樺南縣悅城廣場停車場管理服務中心。目前除了前兩家外，其余均注銷。

而值得關注的是，開發建設悅城公司，讓吳立遷夫妻二人獲得不菲收入。

2018年，悅城公司營收還為零，2019年這家只有15人的公司，營收直接增至1.4147億元。而就在同一年，悅城綜合體相關部分完工。到2020年，營收雖然大幅下降，但仍然有6925萬元，2021年再降至1200萬元。以此算下來，三年總營收達2.2272億元。

但頗為蹊蹺的是，2022年5月11月，悅城公司突然無緣由地注銷。

外界不知，在這項工程中，吳立遷夫妻二人具體獲得多少利益，但是通過掛靠開發商，二人早已經積累不少財富。2016年5月的一份民事裁定書顯示，夫妻二人名下有四套房產和兩輛車。

裁定書顯示，法院查封了楊巾力名下捷豹牌黑色轎車、吳立遷名下奔馳牌白色越野車，以及面積分別為301.24平方米、68.3平方米、1076.49平方米、1076.49平方的四套房產。而這四套房產均為楊巾力開發的怡景盛世小區房產。

即便如此，身為普通干部的吳立遷夫婦，何以有足夠的資金參與樺南縣的重點項目?

02 神秘的“出資方”

吳立遷夫妻并不是悅城項目的投資人。根據樺南縣的官方最早披露的信息，整個悅城項目投資約4.3億元，占地面積35163平方米，2016年5月開工建設，是樺南縣招商引資項目之一。

樺南縣人民政府官方微信“大美樺南”于2017年曾發文稱，“受樺南縣有利的招商政策和城市環境的吸引，經縣住建部門大力招商，北京得意音通技術有限公司投資3.8億元，在縣城原奧林新村三期棚戶區建設城市綜合體項目，并投資注冊黑龍江省悅城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項目于2016年5月開工建設，到2019年10月完工。”

這也意味著，悅城公司的實際控制人在官方的披露中為北京得意音通。

然而事故發生后，得意音通公司對此予以否認。其工作人員向鳳凰網《風暴眼》表示，“我們也是看到報道，才知道有這個項目，和我們沒有關系”。而此前一天，得意音通發布公告稱：“我們作為一家高科技公司，得意音通自成立以來從未涉足地產開發業務，也未投建該涉事項目”。

但頗為奇怪的是，“大美樺南”2015年曾報道，“北京得意音通技術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翟世才同樣也是樺南人，在自身企業做大做強的同時想回到家鄉創業，雙方在城市綜合體項目中進行了意向交流”。

鳳凰網《風暴眼》向北京得意音通求證，對方表示瞿世才不是得意音通的總經理。

但是，得意音通的工商信息里，瞿世才依然擔任經理和董事。在得意音通官方公眾號2017年的一篇文章中，也曾明確稱瞿世才是得意音通公司總經理。

只是頗為矛盾的是，在該公號文章里，瞿世才的家鄉變成了連云港。

那么究竟是誰在說謊?案件撲朔迷離的背后，似乎隱藏著一張利益錯綜復雜的網。

03 更龐大的利益網

在人口不過20多萬的樺南縣城，圍繞吳立遷的關系網，實際上羅織了一張巨大的地產網絡。他們之間相互合作和幫襯，拿下了樺南縣的多個重要項目，獲利后再迅速注銷公司。

仍以悅城公司為例，悅城公司背后，牽扯出多位人物，其中包括樺南縣閆家鎮大張家村村民委員會主任吳勝偉，還有擁有8家公司和建筑資質的李鐵柱，以及擁有多家公司，具有施工資質的牟彥東。

悅城公司注銷前，第二大股東是牟彥東，他亦是吳立遷名下兩家公司的股東之一。

牟彥東擔任法人和高管的一家建筑公司——黑龍江省華優建筑工程有限責任公司(下稱“華優建筑”)，目前還存續著，承建了悅城廣場2期項目。此外，該建筑公司涉足了諸多當地重大項目，先后承包了樺南縣消防救援大隊食堂改造工程、佳木斯大學科創城文化創意產業園維修改造項目、佳木斯公安局執法辦案中心改造裝修工程項目、佳木斯紅旗街道辦事處社區服務業用房維修改造工程、佳木斯市中醫院修繕醫療用房、樺川縣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的文化設施建設項目和樺南縣危房改造項目等。

鳳凰網《風暴眼》查閱公開信息發現，華優建筑的工商信息頗耐人尋味。其主要成員牟彥東和金美英(二人為夫妻)幾度進出法人和股東名單。最新信息是華優建筑的法人為金美英，大股東為牟彥東。與混亂的工商信息相似的是，華優建筑這幾年也不太平，他們承包的項目多次出現問題。其中，與雙鴨農場簽訂的福澤康莊商住樓開發建設項目未交付相應房屋拆遷安置補償費，被告上法院，金美英因此被限制高消費，成為失信被執行人，但至今仍未履行執行義務。

2022年5月，華優建筑設立分公司——黑龍江華優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樺南分公司(以下簡稱“華優樺南分公司”)。該公司的歷史法人名單里出現了“悅城項目”的另一重要人物——吳勝偉。

首先，吳勝偉這一名字多次出現在悅城公司的股東或高管名下的其它公司里。其中，吳勝偉為法人的黑龍江悅城商貿有限公司里，被北京得意音通否認的任廣泉是其高管。此外，吳勝偉還在悅城公司的另一歷史股東李鐵柱名下的房地產經紀公司擔任高管。

鳳凰網《風暴眼》梳理公開信息發現，吳勝偉很有可能是樺南縣鑫隆房地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鑫隆地產”)名義上的負責人。吳勝偉1975年4月27日出生，因卷入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其名字多次出現在裁判文書上。2018年11月12日的一份文書上顯示，吳勝偉是鑫隆地產的項目經理，作為鑫隆地產的代表出庭解決法律糾紛。吳勝偉的另一個身份是樺南縣閆家鎮大張家村村民委員會主任。

吳勝偉因為貸款糾紛，出現在多份訴訟中。

與他們相似的還有李鐵柱，他擔任過6家公司法人代表，兩家還在存續狀態。其中，黑龍江省楓順金佳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先后拿下樺南縣第五中學維修改造工程、新華保險佳木斯中支樺南營服職場裝修工程、樺南縣草原生態修復等多個項目，金額在56萬到360萬不等。

2016年2月的一份文書里顯示，李鐵柱是鑫隆地產的工作人員，但是該家公司的工商信息里并未出現李鐵柱的名字。至此，吳勝偉、李鐵柱、楊巾力、吳立遷都曾被稱為樺南縣鑫隆地產的員工。鑫隆地產似乎成了他們往外擴張開發項目的名片。借助鑫隆，他們的網越織越大，搶占當地地產開發和建設工程。

直到一場大雪，改變了混凝土建筑的形狀，也掀開了東北縣城地產商暗網利益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