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5日下午，余杭仁和警方在仁和街道紅衛路攔截一輛貨車，貨車上裝著62個雞籠，關著900多只貓和17條狗。目前，這些重獲新生的小生命們，在杭州的安置點得到了妥善照顧。

最先攔下貓車并及時聯系警方的，是90后上海姑娘韓佳麗。

“去年9月我就開始追蹤這些運貓車了，這是我攔下的第15輛運貓車，這些貓販子我都熟悉得很。”韓佳麗說，杭州截獲的這輛運貓車最源頭的線索，是自己掌握的那群貓販子，“那段時間我發現他們有所動作，就知道他們要行動了，所以開始蹲守。”

這輛運貓車從江蘇蘇州出發，到無錫，再到杭州，如果沒被攔截，會途徑江西，最后到廣東。這條運貓路線，韓佳麗已經摸得很清楚了，這次行動的7人小隊，從蘇州就開始盯上了這輛運貓車。

“他們還是很警覺的，中間也斷過線索，之后我們追蹤到他們，跟到余杭仁和街道，在紅衛路那里的一個小樹林里，發現了這輛皖K牌照的貨車。”

“跟到小樹林后，我們先報警，然后兩輛車分別堵住了路的出入口。畢竟不是電影，貨車司機不會強行撞車，這樣就算暫時攔下了。好在杭州警方很給力，很快就到了，將司機扣押，我們跟著到派出所協助調查。”

除了這輛運貓的大貨車，還攔截了一輛黑色面包車，上面有12只籠，約200只貓。“這是偷貓人的車，他們正要交易，發現運貓車被攔就跑了，好在最后還是攔下來了。”

愛貓大白失蹤

眼看一個男人用網把它抓走

韓佳麗的故事要從2022年9月“大白”走丟說起。

大白是韓佳麗領養的一只純白色的貓，陪伴了她 7 年。韓佳麗住在上海長寧區市中心一個老式小區里，她家窗外有片大白的小天地，它平時會在那曬太陽。

9月23日，韓佳麗去南京辦事，隔天回來，找不到大白。又過一天，發現不對勁，韓佳麗去查了小區監控。

“我花了兩天看監控，終于發現9月24日凌晨4點28分，一個男人騎著電動車進了我們小區，戴著口罩，看不清臉，戴著帽子，上面有個頭燈，在我住的單元樓下，拿一根桿子長長的漁網，一下子套住了大白……”

“我清楚地看到大白被套住那一刻，那么驚恐害怕，拼命掙扎。我完全呆住了，怎么會有這樣一個人半夜出現在我們小區?

“那天查到這個畫面已經是深夜了，第二天天剛亮，我就起床出門，沿著那個人行駛的方向詢問馬路邊那些有監控的商家，請求他們讓我看監控。我一天差不多查看了十幾家的監控，確認那天天亮前，那個男人進出了六七個小區，他電動車后面的白框里，不斷地出現新的貓咪。”

大白被偷已經三天，挨個查監控速度很慢，韓佳麗求助了片區民警，繼續查到那個男人的去向：他帶著大白離開長寧區進入閔行區，騎著電動車跑了上海七個區，韓佳麗一路跟著他，跑了七家派出所。

“我吃不下飯，每天天一亮就出去找線索，天黑回到家，一開燈，那些和大白有關的物件又會時刻提醒我，它現在不在了。

“一直以來，大白的陪伴對我非常重要。它一聽到我的聲音，就會主動靠到我身邊，在我懷里躺下，看著我，喵幾聲，靜靜地陪著我，每當它用溫柔的眼神看我的時候，我就會覺得世界上沒有什么是可怕的。它是我的家人和朋友，不單單是只貓咪那么簡單……”

最后的監控里看到，抓了大白那個男人，在一天天快亮時，和五六個和他特征差不多的人，在上海閔行區一個叫七寶的地方會合，他們都騎著電動車，帶著滿滿的麻袋，先后進入一個洗車棚。周邊有樹遮住，監控照不到里面，但應該想到是在交易。半小時后他們再出來，滿滿的麻袋全空了。然后，從里面開出一輛四米多長的貨車。

民警說，這輛貨車應該已經離開上海了。這時大白被偷已經十多天，線索中斷。

廣東佛山

凌晨進入屠貓現場

“在追尋大白的過程中，我加入了一個貓群，群友看完監控明確告訴我，那個男人是偷貓賊，他們專門偷貓然后運到廣東和廣西，在那里，貓咪會變成食物吃掉，大白存活的希望很渺茫。”

韓佳麗堅持追查，她在網上查各種信息，和愛貓群的群友們打聽，終于得知一個消息：這些運貓車，最終幾乎都會開到廣東的囤貓場交易，而廣東佛山市就有個很有名的囤貓場。

去年10月24日，韓佳麗買張機票，一個人去了佛山。

她花錢雇了個當地熟悉這個產業鏈的網約車司機，去了一些肉禽交易市場。

第二天下午在一個高架橋下，他們找到一個很隱秘的地方，有很多貓籠堆在一起。

“我藏在草叢里，一直蹲到晚上。就在希望快要落空的時候，聽到遠處有車的聲音，第一輛開進去，后面跟著很多小貨車，一輛又一輛，加起來有六七輛，我就跟蹤上了。”

“大概跟著他們開了半小時，來到一個山頂，那里非常偏僻，周圍沒有燈，他們停在一個窩棚底下，里面大概有五六個男人。他們也發現了我們，緊盯著我們這輛車，把我看得心里發毛，我覺得必須趕快下山，保證自身安全。”

“下山后，我全身都被汗打濕了，求助佛山當地一個動物保護機構，他們幫我聯系了農業執法科的人員，開車把我帶去山頂。那時候已經是凌晨2點多了，剛靠近那個窩棚，就聞到了很濃烈的血腥味。”

“當時我不敢看，可又不得不看。有大量的鐵籠，目測大概有十幾個，加起來起碼能關上百只貓咪，附近有一些臭水桶，看不到一點食物。

“鐵籠周邊全是屠宰機器，一臺脫毛機下面，都是殺完貓留下的貓毛，還有一些鐵鉤和血水。”

“角落里有一臺冰柜，我閉著眼睛把冰柜打開，里面全是已經屠宰好的貓，還有被砍掉的四肢，用黑色塑料袋裝著。”

“這時候，我就想到我的大白了，我意識到了什么，眼淚落了下來，我不能原諒他們。”

為了更多的“大白”，韓佳麗決定在廣東待一段時間。

“他們圈子誰不知道我?”

那一次，韓佳麗在廣東斷斷續續呆了4個月，只身尋找貓咪交易點和屠宰窩點，通過蹲點的方式守住現場后，不斷向當地農業局執法科舉報，經驗也越來越豐富。

讓她開心的是，每一次舉報都是成功的，工作人員都趕來封閉現場、沒收工具，對涉事人員進行行政處罰。只是隨著舉報的次數越來越多，危險也離她越來越近。

“我舉報了10多個窩點后，有次在高速服務區發現一輛運貓車，正要舉報的時候，那輛車向我的沖過來，連續撞擊了5次，車前面都被撞凹進去了。”

主駕駛座坐著她雇的那個年輕司機，“當時他告訴我最好不要下車，更容易出事，我們就在車上報了警，跟撞車人去派出所分別做了筆錄。后來我才知道，我花錢雇的那個男孩為了錢，把我所有的身份信息和追擊方法全部賣給了貓販子，貓販子們馬上就把交易地點全部換掉了，之前的努力全部前功盡棄。”

今年春節前，她舉報了一輛裝著上百只貓的小貨車，之后便接到了貓販子的恐嚇電話。“那時候我已經經歷過撞車事件，膽子大了，只要他們干一天，我就不會放棄。”

韓佳麗原先是做個體經營的，大白失蹤后，開始全心全意追蹤和舉報這條抓貓運貓屠貓產業鏈。“這一年多前前后后已經花了20多萬，這里要謝謝我的老公，一直支持我。”

她在各個社交平臺開通了賬號，昵稱就叫“請不要吃我的大白”，時時更新自己掌握的現場素材和證據，呼吁更多人加入愛貓護貓的隊伍中來。現在，她已經有了幾位小伙伴，也都是丟了自己愛貓的失主。

截獲杭州的這輛運貓車，是韓佳麗最新的戰果。但是，成功救下近千只貓咪后的第二天，她又接到了恐嚇電話。問她怕不怕，而且實名報道是否會對她有影響?

“本姑娘現場去了30多次，破壞了貓販子們近百萬的交易，是他們那個圈子的A級通緝犯，誰還不知道我?”

被抓走那些貓，生命不會超過3天

“他們那個圈子”到底怎么運作的?

“簡單來說，就是抓貓、運貓、吃貓三環。”韓佳麗說。

首先是抓貓的人，他們騎電瓶車到各個小區找貓。沒有主人在身邊的貓，就是他們的目標。據韓佳麗了解，每個城市都有專業抓貓人，其中上海和杭州居多。“這些大城市的流浪貓被照顧得很好，數量多，肉也多，他們一晚上就能抓30多只。”

被抓的貓會被送到一個臨時囤貓點，這些點位多在鄉下，遠離人群較為隱蔽。

“每天都會有運貓車到這些囤貓點收貓，起點有所不同，但都要途經浙江、江西，最后到廣東，一路開一路收。第一天收完貓，車子第二天上午就能到江西，下午就在廣東了。一旦被抓，貓的生命不會超過3天。”

這些貓肉，是如何被端上餐桌的?

“很多消費者并不知情，有的餐廳會把貓的四肢和頭部砍掉，用來冒充兔肉，有的甚至用來冒充大雞腿。還有一些肉食加工廠，加大量添加劑做成肉制品。”

有個大排檔老板告訴韓佳麗，他們有道菜叫“龍虎斗”，龍是蛇，虎是貓，據說這道菜對人能大補，所以天越冷吃的人越多。老板還告訴她，想吃這道菜需要提前一天預約，貓肉按斤稱，二十多塊錢一斤。

韓佳麗說，貓販子做的是無本買賣，幾乎沒什么成本。他們也有自己的批發價格，比如在江浙滬運來的，四塊多一斤。再賣給廣東貓販子，價格能加到七八塊一斤。流到市場，又能漲到十幾塊，最后再進到餐廳。

“我聽了以后覺得很心酸，我付出的情感，他們的生命，竟然只值這么一點錢。”

“抓流浪貓只有一個運輸成本，就拿杭州這輛運貓車來說，最后大概能賣5萬元，純利潤能有4.5萬元左右。”

韓佳麗說，除了威脅，一些貓販子還會和她賣慘。

有一次她在現場看到屠宰過程，貓咪們就在屠宰機器里，地上有三只活的。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貓咪正在被屠宰，那一刻想到了我的大白，它一定也經歷過這樣一幕。我當時就怒吼，誰干的?一個貓販子站出來說，我就宰了幾只貓怎么了，你能拿我怎么樣?我說你知道你們宰的是誰的貓嗎?他說他有三個孩子，普通工作養不了三個孩子，這么掙錢有什么錯?”

“但是他們很多都開著寶馬，用的手機也很貴，看得出來經濟條件并不差。”

30位貓咪失主找來

成功救回了5只

上海有一個貓咪的失主，查監控發現貓咪被抓后，馬上找到了韓佳麗。

“他丟的是一只梨花貓，名叫Popo，主人找到我的時候，Popo被偷已經超過兩天了。”

Popo的主人說自己報了警，當時警察說偷貓賊沒進房間，在室外抓貓就不算偷竊。

“當時我就快速聯系了那個在服務區撞我車的貓販子老板。其實他們這個圈子還是挺佩服我的，因為他們之前用錢賄賂過我，希望我不要舉報他們，但我沒要，他們說干了幾十年了，沒遇到過像我這樣的瘋子，所以他們也怕我會隨時舉報他們。”

“我給他們發了Popo的照片，跟他說，這只上海的貓是否在你那兒，你快點給我交出來!他很爽快地說，好，我們現在就開始找。他只用了半天就找到了Popo，還沒有屠宰掉。主人很激動，覺得是個奇跡，我也覺得驚喜和意外，同時我也很羨慕，我有了幫別人找回貓咪的能力，但當我無助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幫我。”

韓佳麗說，這一年中有30位貓咪失主找到她，其中十幾位通過監控確認貓咪是被貓販子抓走的，成功找回的貓咪也就5只。

捕捉運輸屠宰銷售貓狗

是法律空白嗎?

韓佳麗說，攔截運貓車非常困難，要有人發現舉報、相關部門及時介入、志愿者們積極救助安置……

但還有一個更令她難過的事實：攔截一輛運貓車，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他們面臨的只是行政處罰，可能就是簡單的罰款，成本很低。我覺得這就需要立法才能真正解決問題。”韓佳麗說自己去年試過信訪，“我的訴求是——雖然貓狗不屬于家禽，也不屬于野生動物，但這么多違法私自屠宰和非法運輸，能否對從事這種黑色產業的人員重度處罰?貓狗在我們的歷史文化中屬于陪伴動物，跟人類能達成情感互動，是否考慮出臺一條禁止食用貓狗的法律?

“當時工作人員說，食用貓狗是粵西地帶的習慣，雖不是廣東省的普遍現象，但還需征詢大眾意見，時機還沒到。”

韓佳麗說，這一年多她搜集和研究過這方面的法律問題，也和很多熱心網友與法律界人士交流過。

“大家比較熟悉的《野生動物保護法》是保護野生動物，貓和狗不在其中。《畜牧法》是管包括豬、牛、羊、雞、鴨等的家畜家禽，貓和狗也不在其中。但這并不代表我國沒有動物保護法。”

“經常能聽到‘沒有法律禁止吃貓狗’這種說法，但在《動物防疫法》中，明確規定禁止屠宰、經營、運輸沒有經過檢疫檢驗的動物，這里的動物包括了狗和貓。”

檢疫主要有兩個環節，運輸前的產地檢疫和屠宰前的屠宰檢疫。必須同時取得產地檢疫和屠宰檢疫兩個合格證，否則既不能屠宰，也不能運輸。雖然法律沒有明確禁止食用貓狗，但既然禁止違法運輸屠宰和銷售，也就沒有了購買來源，這等于間接禁止食用。

韓佳麗說，此外，我國《食品安全法》第42條明確規定，食品生產經營者要建立食品安全追溯體系，保證食品可追溯。而貓狗，特別是流浪的，多以剩飯剩菜為食，感染寄生蟲比例相當高，如肺吸蟲、弓形蟲，即便煮熟也不容易徹底殺死。還可能感染狂犬病、瘋牛病及老鼠的出血熱等。

“動物法學者錢葉芳曾經提出，國內的貓狗，無論是屠宰銷售，還是虐待虐殺，都有法可依。這么多年的社會爭議多是圍繞道德層面，大家都認為沒有法律禁止吃，但這其實是一個錯誤的法律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