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北京望京辦公區,所有餐廳都為打工人存在。從金鼎軒到超級碗,便利蜂到沙縣,無論場合無論價格,任何人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預制菜。但當氣溫...
北京望京辦公區,所有餐廳都為打工人存在。從金鼎軒到超級碗,便利蜂到沙縣,無論場合無論價格,任何人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預制菜。但當氣溫低至13度,當加班又以痘印上火的形式出現在臉上——我,還是選擇了麻辣燙。似乎七八年前開始,麻辣燙變了。它轉為按斤稱重,葷素均價,有一次沒拿穩,我竟然吃了45塊錢。自打那次,我開始避開壓秤的面條和肉丸,以蔬菜和豆制品為主食,可即便怎么控制,總價也要30元左右。放在10年前,這價格可能會讓人想去警局報案,在2023年,卻成了一二線城市的常態。吃著這樣一碗麻辣燙,無力感在身體蔓延。我憤恨自己,為什么明明知道吃不飽,卻還要進來?也全然不能理解,“一小把蒿子桿、金針菇、兩塊凍豆腐、三四個鵪鶉蛋和幾根火鍋寬粉”,怎么就30塊了?
仿佛被一種說不清的商業陷阱裹挾,無論向前還是向后,都是巨坑。文 | 梅姍姍
麻辣燙,為什么這么貴?
回家后,我認真仔細算了一筆賬。
以2023年11月1日美團買菜的價格計算,蒿子桿0.55元(每50克),金針菇0.35元(每50克)。豆腐一盒4.5元,換算成楊國福大小大概16份,5毛錢(2小塊)。去殼鵪鶉蛋10.8元一份24枚,那就是1.8元(4個);火鍋寬粉均價5元一袋,我的分量不會超過5毛錢。
帶著這個認知打開外賣app,云霧之后的“商業巧思”才逐漸清晰了起來。
手機外賣端,楊國福的蒿子桿標價4.98元(約50g),金針菇4.98元(約50g)。凍豆腐4.98元(4個),鵪鶉蛋4.98元(4個),火鍋寬粉貴一塊錢,5.98元(約50g)——每個都超過日常菜價近十倍!
根據楊國福2022年招股書上的自我分享,如此“按斤稱重”的定價方式在麻辣燙里為楊國福首創。在發展出數千家連鎖店后,楊國福意識到即便將傳統麻辣燙一碗從3元漲到8元,仍然不可能賣上價,要想賺錢,必須將定價權和選擇權交到消費者手中,讓消費者感覺自己可以“多吃多花錢,少吃少花錢,愛吃什么吃什么”。
當然,只是“感覺”上的主控權。
商業世界將這種定價策略稱為“模糊定價”,核心是大福度增加消費者“比價”的時間和精力成本,讓你因大腦無法快速運轉,自覺主動放棄。
比如每個人家樓下都有的燒餅店。倘若小時候是1塊錢買3個燒餅,那么20年過去,只要燒餅大小沒變,老板沒變,人們對物價上漲的幅度也有明確的認知邊界,你最多只會接受一塊錢一個,再貴,就會換店了。經年累月的價格參照給了我們底氣,我們知道這件事應該怎么樣,不應該怎么樣 —— 這,就是快速比價。
倘若有一天,燒餅店換了老板。還是賣燒餅,但將你從小熟悉的味道定為“原味”,新增梅干菜肉、蔥油、黑芝麻糖、甚至螺螄粉等多種滋味,還將燒餅改成手掌心大小,對外標價8元一斤隨意挑選。這時,經年累月的價格參照會如定向爆破的大樓,轟然倒地。你被迫重新思考:8元貴么?好像也不貴。8元能買多少個?好像不知道。當你興致盎然,每個口味買了兩個,24塊錢的價格就會赤裸裸的顯示在屏幕上。那個曾經一塊錢都覺得貴的燒餅,這會兒反而可能讓你乖乖交錢。這,就是模糊定價。
當楊國福決定葷素均價按斤賣,打破的就是我們對麻辣燙的基本常識。尤其在商超遍地,手機刷刷送菜到家的今天,50克到底有多重,一斤能買多少東西,年輕人真的一點概念都沒有。
上海靜安寺,一家輕食店更是將這個定價策略做到極致。它們把土豆泥,意面做成仿佛甜品的造型,單個重量遠超半斤,價格卻以百克呈現。蔬菜沙拉23.8元/100克,很少有人真的去計算一斤其實要119元。年輕人路過,先以為自己看到了漂亮而性價比極高的美食,開口稱了才發現,兩片薄切牛肉就已經100克。然而塑料盒已臟,服務員已就位,不硬著頭皮買好像面子掛不住,“幾片菜葉子和幾根意面加一坨土豆就要100多塊,根本吃不飽”,成了人們吐槽上海物價的另一個原因。
當大腦無法快速建立起對價格的敏感度,主動權就落在了老板手中,尤其當他們還繼續沿用著我們買菜時熟悉的計量單位(斤/克),我們的大腦就罷工了。
一人之力,帶富整個行業
麻辣燙起源于四川岷江畔,最初是船工和纖夫的飲食。上世紀90年代,它們以路邊攤的形式出現在四川各地,鮮辣的湯底是靈魂。在這個人均鹵味香料大師的省份,鮮剁椒和豆瓣醬是什么比例,花椒豆蔻草果白芷篳撥怎么加,每家都有自己的秘方,外人可不知道。
那時的人們也少外食,麻辣燙就選擇開在公交站或者小區門口。騎著二八大杠,從流水線下班的大人們,接上剛放學的孩子回家,準會聞到熱辣的香氣在空中飄散。家里其實有晚飯,卻也有實在忍不住的時候。這時候,大人小孩相視一笑,一切就盡在不言中了:豆皮和土豆打前哨,綠葉菜輕輕飄一飄,撒上辣椒面和味精,花椒油和紅油雙料登場,咸鮮香辣全部吃進了海帶結里,油汪汪的綠葉菜也在辣的包裹里停不下來,即便吃到撐也只需3~5元,是我們對麻辣燙最初的回憶。
只不過,如今連鎖于全世界的楊國福張亮,卻跟四川并無瓜葛。
90年代末,二十多歲的楊國福在哈爾濱第一次見到麻辣燙。“2000年的時候,我還在擺攤烤魷魚,看到旁邊有一個賣四川麻辣燙的生意特別好,就開始研究怎么做麻辣燙生意。” 在接受《財經》雜志采訪時楊國福回憶。然而東北人不擅吃辣,即便在東北流行的四川麻辣燙,也是需要大福度降低辣度,并增加一些東北人喜歡的麻醬蒜泥燈調料。以楊國福為代表的一群年輕人,干脆大刀闊斧把湯底改成了清淡的骨湯,調味全部后置,麻醬蒜泥辣椒油醋香菜,人們想吃什么自己加。
時間恰逢東北下崗潮末端,大量買斷工齡攜家帶口的中年人正努力尋求人生下半場的出路。楊國福在連鎖加盟中看見了麻辣燙的未來,“2009年,我光收加盟費一年都有兩三百萬”,于是他開始著力自我復制。另一個看見這個未來的,是小楊國福15歲的,楊國福的表妹夫張亮。
這一家子兩主力,默契的開始了對中國麻辣燙的統治。
截止2023年4月,全國麻辣燙品牌共494家,但除了張亮麻辣燙(6020家)和楊國福麻辣燙(5380家),其他品牌的門店數均未超過1000家。也就是說,全中國超過65%的麻辣燙連鎖店,都來自東北哈爾濱的這一家人。
當他們決定改變麻辣燙的定價規則,改變的,就是整個中國的麻辣燙價格。
我為什么忍不住不吃麻辣燙?
貴沒問題,我可以選擇不去。但為什么,我卻沒有?我仔細思考,發現答案并沒有想象的簡單。
作為中國家長養大的孩子,我們天生攜帶一個緊箍咒。即便離家打拼,遠離父母,當連續幾頓飯吃得不規律,當身材走樣皮膚爆痘上火不舒服,腦袋都會自動進入“你看看你,是不是蔬菜吃少了”“你最近吃的太猖狂”的聲音,如同PTSD般在腦中回蕩。
是,要多吃蔬菜,要三餐規律,要對自己負責任……面對腦中的聲音,我們一一點頭接受。然而,我們真的有時間自己烹飪蔬菜么?
沒有。
我下班的時間在8點半前后,當長途跋涉回到空蕩蕩的家,只想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即便有心在周末計劃食譜,也會發現現實世界并不能只買50g的金針菇,免運費的前提是湊滿49元。當我東拼西湊,收到大量新鮮瓜果,未來一周的各種生活和社交,也會讓它們中的大半爛在冰箱里。
我們被迫選擇外食,在一眾預制菜里找到那些還尚存新鮮維生素和膳食纖維的飲食。
或許是對西餐有著某些天然的偏見,或許是西餐還沒找到在中國“模糊定價”的完美方案,花30元買一份沙拉,總會給習慣了中國滋味的腹胃一種飲食尚未開化的原生感。麻辣燙至少經由中式高湯烹飪,被中國餐飲智慧下的調味料洗禮,相對于沙拉,有著毋庸置疑的優勢。
于是,即便貴到人均30吃不飽,還是走進了麻辣燙連鎖。我們被困在自我和世界的雙重陷阱里,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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