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歷經十年阿拉伯之春苦難的中東,從2020年開始,一些國家之間和解潮風生水起。中東迎來一個相對和平的新時代,?;?、復交、和解、發展是這個...
歷經十年“阿拉伯之春”苦難的中東,從2020年開始,一些國家之間“和解潮”風生水起。中東迎來一個相對和平的新時代,?;?、復交、和解、發展是這個新時代的關鍵詞。特別是今年3月10日在中國的斡旋下,沙特和伊朗宣布同意恢復外交關系后,醞釀三年多的中東“和解潮”驟然加速。4月12日,一天之內,突尼斯與敘利亞復交,巴林與卡塔爾復交,令人目不暇接。素以戰爭、動蕩聞名的中東,似乎“忽如一夜春風來”,直到“阿克薩洪水”震驚世界。
從1991年巴以開始正式和平談判以來,美歐國家、國際社會、阿拉伯世界和以色列均認為解決巴勒斯坦問題是阿以建交的前提。2002年阿盟峰會通過《貝魯特宣言》,把公正解決巴勒斯坦問題作為阿拉伯國家同以色列建交的前提條件。
2009年,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提出,以色列可以擱置巴勒斯坦問題,先同阿拉伯國家建交,然后再處理巴勒斯坦問題,這被很多人認為是癡人說夢。但是,現在這個想法變成了現實。顯然,巴勒斯坦問題被國際社會邊緣化,是過去十年中東政治最大的變化之一。
當地時間10月10日,以色列國防軍最高發言人丹尼爾·哈加里少將表示,以軍已重新完全控制加沙邊境。以色列軍方還透露,批準再征召6萬名預備役軍人,預備役軍人人數將達到創紀錄的36萬人。
鑒于以色列軍方已明確建議巴勒斯坦人盡快離開加沙地帶,前往埃及,以方的“強有力報復”已呈箭在弦上之勢,不排除會對加沙展開大規模地面攻擊。
阿以緩和的長遠趨勢
依靠豐富的石油資源,海灣阿拉伯國家在地區政治甚至全球舞臺上長袖善舞。但是,阿拉伯世界整體上一直在困境中掙扎。
在中東,阿拉伯世界在人口、資源、國家數量上享有絕對優勢,1923年奧斯曼帝國解體后,中東主要是阿拉伯人的中東,特別是1979年伊朗受制裁后,非阿拉伯國家在中東政治中的影響有限。然而,1990年美蘇冷戰結束,阿拉伯國家失去蘇聯支持,只能幻想美國在阿以之間秉持公正、客觀立場。2011年后美國進入戰略收縮時期,阿拉伯世界陷入內亂,伊朗、土耳其、以色列等非阿拉伯國家快速填補真空,中東再也不是阿拉伯的中東了。
目前,敘利亞、也門、利比亞長年處在內戰中,伊拉克、黎巴嫩內部持續動蕩。伊朗、土耳其、以色列等非阿拉伯國家紛紛介入阿拉伯國家事務,反過來迫使阿拉伯國家重新站隊。
在阿拉伯國家內部,因對在美國、伊朗和以色列等問題上意見不一,阿拉伯國家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矛盾錯綜復雜。在重要問題上,阿拉伯國家聯盟(阿盟)形同虛設。傳統上,埃及、伊拉克、敘利亞是阿拉伯世界的中心。20世紀70年代后,沙特、阿聯酋、卡塔爾憑借石油經濟走近阿拉伯世界政治舞臺中心?,F在,埃及、伊拉克、敘利亞等傳統大國則飽受戰亂、政治動蕩、經濟衰退,而沙特、阿聯酋等國家還不足以擔當公認的阿拉伯世界領袖。
更重要的是,經歷多年的革命、動蕩之后,多數阿拉伯國家仍未找到可持續的國家治理模式,現在的模式仍與“阿拉伯之春”發生前一樣。政治上,所有阿拉伯國家都采取“國家主義”,就是國家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各方面都發揮主導或控制性作用。經濟上,中東絕大多數國家的地租型經濟模式沒有改變。海灣阿拉伯國家等產油國是典型的地租型國家,非產油國也通過僑匯、援助等途徑分享產油國的石油收入。
目前,阿拉伯國家占全球人口的5%,卻占全球難民的50%。阿拉伯的政治雄心隨之衰落,阿拉伯“國族主義”漸行漸遠,阿拉伯人不再追求一個統一國家了,而是積極追求自己的國家利益。與此同時,種種跡象顯示“以色列威脅”在阿拉伯政治中的分量在減輕,阿以緩和成為一種長遠趨勢。
一方面,1967年戰爭以后,以色列沒有再在阿拉伯國家占領新的領土。2006年黎巴嫩戰爭以來,以色列沒有再同阿拉伯國家發生過戰爭。過去10年阿拉伯世界遭受內戰、動蕩、經濟衰退困擾,這些都與以色列沒有直接關聯。另一方面,1979年以色列與埃及建交,1994年同約旦建交,2020年底同阿聯酋、巴林、摩洛哥、蘇丹關系正常化。
盡管阿拉伯國家聯盟仍然堅持2002年的“阿拉伯倡議”,即公正解決巴勒斯坦問題是阿拉伯國家同以色列建交的前提條件,但是22個阿盟國家中,已經有6個同以色列關系正常化,阿盟在這個問題上團結一致的口子被越撕越大。與此同時,2014年油價下降使阿拉伯經濟陷入困境,各國紛紛加大改革開放力度,積極尋求外資、技術。這種情況下,以色列強大的經濟、科技和軍事影響力特別具有吸引力。
2020年的新一波建交潮,讓阿盟的集體立場形同虛設,更多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建交不可避免。2023年,沙特同以色列的建交談判取得積極進展。值得特別關注的是,同埃及、約旦與以色列之間的“冷和平”相比,阿聯酋同以色列的建交可能是全方位的交往。2020年以色列光明節期間,估計有25000名以色列人訪問阿聯酋,在阿以關系史上是一個創舉。
巴以之間的實力差距越拉越大
目前,巴勒斯坦問題依然是阿拉伯世界的中心問題,阿拉伯國家和他們的民眾仍然支持巴勒斯坦事業。但是,巴勒斯坦問題久拖不決,解決前景日益渺茫,阿拉伯國家的耐心也漸漸流失。近幾年的建交潮表明,阿拉伯國家將巴勒斯坦事業與阿以關系脫鉤,不再允許巴勒斯坦問題綁架阿以關系。1979年前,阿拉伯國家不惜使用戰爭手段保衛巴勒斯坦;后來,阿拉伯國家不惜使用政治、經濟和外交手段保衛巴勒斯坦;未來,阿拉伯國家可能只會使用道義手段保衛巴勒斯坦了。
1981年,在埃及與以色列建交兩年后,埃及總統薩達特被伊斯蘭極端分子刺殺。2020年,以色列先后與四個阿拉伯國家關系正常化,沒有一個阿拉伯國家出現街頭抗議,可見阿拉伯人對以色列態度的變化之大。顯然,巴以問題在阿拉伯政治中的重要性下降。巴勒斯坦事業首先是巴勒斯坦人自己的事業,然后才是阿拉伯國家、伊斯蘭世界的事業,這是中東政治一個重大的戰略轉向。
更重要的是,2014年以來巴以和談進入了死胡同,巴勒斯坦人的談判地位變得更加虛弱了。1993年奧斯陸和平協議以來,以色列的實力地位快速走強,巴勒斯坦人的處境則不斷惡化,雙方實力對比的差距持續拉大。但是,國際上巴勒斯坦事業得到美、歐、俄、中等大國不同程度的支持,地區范圍內阿拉伯國家把巴勒斯坦事業置于阿以關系的核心,這讓巴勒斯坦獲得超越其實力地位的談判籌碼。
但隨著國際和地區形勢的變化,大國干預巴勒斯坦事務的熱情下降。特朗普執政期間,美國政府甚至撤回對巴勒斯坦的支持,一邊倒支持以色列。拜登政府適度修正了特朗普政府的政策,但也沒有把特朗普政府的親以措施全部退回去。美國對巴勒斯坦事業的支持減弱,會是一個長期趨勢。
2020年底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的建交潮表明,阿拉伯國家處理巴以問題的邏輯徹底轉向,從前是先解決巴以問題,再解決阿以問題,現在是先解決阿以問題,再解決巴以問題。巴勒斯坦人必須回歸現實,基于自己的實力地位處理同以色列的關系。權力與正義之間的錯位更加突出,政治進一步暴露出丑陋的一面。
同巴勒斯坦的處境相比,以色列的處境卻是不斷改善。歷史上,遭伊斯蘭國家孤立,受美國限制,以色列未能充分展現自己的實力,未獲得相應的國際地位。以色列具備成為地區大國的經濟、科技和軍事實力。在中東22個國家中,以色列是最發達的經濟體,擁有最強大的軍隊。
但是長期以來,除保護事實上或想象中的自身安全、占領巴勒斯坦外,以色列極少卷入中東地區的政治、安全事務,未能發揮中東大國的作用。這是不正常的狀態,從實力看,以色列應當成為全方位的中東大國。
隨著阿以關系得到改善,美國放任以色列自由行動,以色列干預地區政治的空間大大擴展。同時,伊朗影響力在敘利亞、伊拉克擴張,以色列危機感加深;美國從敘利亞、伊拉克撤軍,讓以色列感到美國不再可靠,自主參與地區事務的壓力增大。
近10年來,以色列的外交、軍事行動越來越活躍、大膽。外交上,以色列公開同沙特談判建交事宜,商討遏制伊朗事宜;同阿聯酋、巴林、蘇丹、摩洛哥關系正?;?。軍事上,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伊朗、敘利亞、伊拉克、黎巴嫩等國家進行過空襲,在伊朗境內進行過定點清除,同埃及在西奈半島舉行過聯合軍事行動。以色列似乎正在走向中東政治舞臺的中心,這恐怕也是阿拉伯國家、伊朗、土耳其必須面對的現實。因為以色列擁有這樣的實力,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研究院、前駐以色列大使英迪克曾表示,伊朗揚言要毀滅以色列,以色列則有實力(核武器)毀滅伊朗。
巴以問題逐漸成為“以色列問題”
表面上,繞過巴勒斯坦問題,在美國的斡旋下阿拉伯國家實現同以色列關系的正?;厦绹?、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的共同利益,這是一件多贏的事情。甚至2020年以色列與阿聯酋、巴林簽署《亞伯拉罕協議》時,人們曾經懷抱一種美好的愿望:同阿拉伯國家緩和關系,最終能推動巴以問題的解決。
但實質上,巴勒斯坦問題繞不過去,它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樣,隨時會破壞、影響阿以和談。2002年以來,巴以沖突不是減少了,而是增多了。這兩年的大規模暴力沖突表明,通過阿以和平促進巴以和平是一種不著邊際的幻想。不僅如此,巴以問題正在或已經演變成一個困擾以色列的永久性難題。當然,巴勒斯坦問題也影響著阿拉伯國家,只不過影響沒有以色列大罷了。
從1948年以色列建國到1967年六日戰爭,巴以問題是一個“阿拉伯問題”,集中體現為三次阿以戰爭,焦點是以色列的生存權問題。阿拉伯國家屢遭敗績后,1967年阿盟峰會提出著名的“三不宣言”:不同以色列談判、不承認以色列、不給予以色列和平。
從1993年奧斯陸和平協議簽署到2014年美國最后一輪巴以和談失敗,巴以問題則是一個“國際問題”,集中體現為有關各方提出一個又一個和平進程框架,焦點是巴勒斯坦獨立建國問題,當時美國、歐洲、阿拉伯國家投入大量政治、經濟和外交資源幫助巴勒斯坦建國。美國長期主持巴以和談進程,歷屆政府都曾提出各自的巴以和談方案,投入海量政治資源。2002年以來,聯合國、美國、俄羅斯、歐盟組成“中東問題四方”,集體調解巴以和談。
1994年至2017年國際社會對巴勒斯坦的援助達354億美元,其中歐盟占18.4%,美國占15.7%,沙特占10.5%。因為擁有廣泛的國際支持,巴勒斯坦獲得超越其實力地位的談判籌碼。但隨著國際和地區形勢的變化,大國介入巴以和談的熱情大幅下降,巴勒斯坦事業逐漸變成巴勒斯坦人的事業了。
從2017年特朗普放棄“兩國方案”開始,巴以問題成為一個“以色列問題”,集中體現為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全方位占領、管制,焦點是巴勒斯坦人的生存權問題,以色列肆無忌憚地封鎖、鎮壓、驅逐巴勒斯坦人。當巴勒斯坦問題在國際政治、阿拉伯政治中被邊緣化的時候,以色列卻越來越繁榮,巴以實力差距持續拉大。
一方面,以色列在地區政治中風生水起,外部環境空前改善。近兩年,以色列同阿聯酋、巴林、蘇丹、摩洛哥關系正常化,主持或參與多個小多邊機制,包括美國、印度、以色列、阿聯酋四方機制,以色列、埃及、阿聯酋三邊會談,美國、以色列、阿聯酋、埃及、巴林、摩洛哥六國外長會議,儼然站在了中東政治的中心舞臺。
另一方面,以色列明確反對“兩國方案”,不接受巴勒斯坦成為一個完整的主權國家,殘酷擠壓巴勒斯坦人的生存空間,巴以矛盾不斷激化,徹底解決的希望日益渺茫。
在國內,2018年,以色列通過《猶太國族法案》,確認國家的“猶太屬性”,把占總人口20%的巴勒斯坦人排除在國族之外,徹底打碎了巴勒斯坦人追求平等公民地位的夢想。在加沙,2006年后以色列長期實施嚴厲的海、陸、空封鎖,制造出全球最大的“露天監獄”。在約旦河西岸、東耶路撒冷,以色列強化軍事占領,擴大猶太定居點,驅逐巴勒斯坦人。在巴以問題的歷史上,巴勒斯坦建國從來沒像今天這樣不切實際。
因此,盡管以色列占領、管理巴勒斯坦是非法的,受到包括美國在內的國際社會普遍譴責,但這種可悲的現狀顯然會固化下去。目前,以色列國內的巴勒斯坦人有199萬,被占領土上的巴勒斯坦人有491萬,總計690萬。以色列的猶太人口約682萬,如何有效治理690萬巴勒斯坦人是未來巴勒斯坦問題的焦點。國際力量退潮,巴勒斯坦弱小、分裂,以色列擁有的既是巨大的權力,也是沉重的負擔,更是挑戰、陷阱和風險。
以色列對阿拉伯國家搞緩和、和平,對巴勒斯坦人搞鎮壓、孤立,兩條主線嚴重沖突,不可能帶來持久、真正的和平?;仡欉^去70多年巴以關系的演變,1948年至1980年是以色列通過戰爭獲取國家生存權的過程;1990年至2016年是巴勒斯坦試圖通過談判建國的過程;2014年以來巴以再也沒有進行過和平談判,巴勒斯坦人主要通過暴力沖突同以色列對話。如今,沒有人知道巴以沖突的最終走向,正如1948年時沒人知道阿以戰爭的結局,1993年時沒人想象到巴以和平進程會得到今天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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