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一米六寬,六米長的陽臺是退休教師王廣杰的直播間。書架、書桌、工具架在這個狹長的通道上依次排開,盡頭是一塊黑板,畫著他將要講解的電路
一米六寬,六米長的陽臺是退休教師王廣杰的直播間。書架、書桌、工具架在這個狹長的通道上依次排開,盡頭是一塊黑板,畫著他將要講解的電路圖。
每晚7點半,他都會站在陽臺上講課,“學生”是直播間的網友們。他以前在職校教授電工類專業課程,因需照顧老伴,2016年離開崗位。
去年5月,他開始直播。如今,他82歲了,講課語速緩慢,板書也慢,直播間的人數卻在飛速增加,短視頻平臺上的粉絲已超百萬。他因此獲得了感動中國“銀發知播”獎。
對王廣杰來說,流量帶來的是另一種尊重。1974年,他從部隊轉業至濟寧市的一所職校教書,有許多學生經常在課堂上搗亂,“講課就是對牛彈琴,很乏味的。”
現在他的直播間里,聽課的有高校研究生、從業多年的老電工,和做工程的老板。網友的爭論會讓他覺得自己的知識還不夠。
【1】直播里的辯論
9月6日晚,王廣杰直播講授電路的正反饋和負反饋,他喜歡和網友連麥互動,以提問的方式講課。
直播間里匯聚著南北各地的口音,有幾位忠實觀眾經常幫忙解釋復雜的電路。
課程開講1個小時,一位網友不斷在評論區發問,并否定王廣杰的講述。雙方連麥后,直播間的氣氛變得緊張。
這位網友是電力工程相關從業者,他帶著怒氣表示王廣杰所講內容誤導學生。同時連麥的網友覺得他說話難聽,進來插話,讓他尊重一下王老師。
王廣杰不著急,笑著用平緩的語速詢問質疑。他的反應比年輕人慢,但不會忽略別人的話。
更多的人加入討論,從黑板上的電路圖聊到生活中的實際應用,王廣杰插不上話就在旁邊翻書思考。
這場討論持續了近兩個小時。第二天,王廣杰還在回味,“他是個專才,就是有點固執了。”他這樣評價昨晚的質疑者。盡管對方比自己小三四十歲,他也稱呼其為老師。
直播時,他手邊放著一本三十多年前在職校時用的教材,書皮褪色發白,封面用寬透明膠帶塑封,“這是哈爾濱工業大學出的書,很權威。”
王廣杰的家里有很多書,大部分是電工相關教材。三個書架滿滿當當,兩個桌子也被成摞的書占據,木質的矮凳、枕頭邊都成了書的地盤。
他不扔書,從上學到現在,幾乎所有的書都保存著,隨便一瞥,桌子上就放著一本繁體字的蘇聯版《初級電工原理》。很多書都是他從垃圾桶或者廢品收購站撿來的,就連各種電器的說明書也保留下來。
老伴兒去世后,他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家看書。他說,自己閑不下來,“我都是獨來獨往不跟老頭們玩的,人家批評我瞎折騰,我又不能反抗,影響團結嘛。”
【2】讀書改變命運
王廣杰習慣了獨來獨往。
出生在戰爭年代,父親早逝,他和弟弟被寡母帶大。家里窮,只供得起一人讀書,他成了那個幸運兒。可他讀得不安穩。每逢升學,母親會說,如果他考不上,就讓弟弟讀。
小學離家八里,王廣杰只能住校。交不起伙食費,他從家帶一個咸菜罐子,再拿些黑饅頭,就著吃一個禮拜。有錢的同學在食堂能吃炒菜,王廣杰看到后心里不是滋味,“很多農村的小孩都看不起我,因為我窮。”
他努力讀書,考上了縣里的重點初中,又考上濟寧市的重點高中。因沒錢上大學,在老師的建議下,他報考了軍校,“軍校不用交學費,還給我發錢,我的命運徹底被改變了。”
1963年,王廣杰被中國人民解放軍鐵道兵工程學院機電專業錄取,他每隔兩個月就給母親寄15塊錢,只留下5毛錢自用。1968年,鐵道兵工程學院畢業后,他被分配到軍隊中修鐵路,做技術軍官負責機電維修,工作相對輕松。
大學正值動蕩時期,真正學習的時間只有一年。畢業后,軍隊駐扎在深山中,王廣杰請木工把子彈箱改造成小桌子放進帳篷,閑暇時就拿出課本鉆研電路。晚上睡覺時,捧著書躺在床上看,困了就把書一丟。
印象里,修鐵路的那幾年,他讀了不少書。多年軍旅生活讓他無暇顧及家庭,他有一兒一女,兒子小時候,生了場大病導致智力殘疾。為此,1974年,他轉業到濟寧的一所職業學校,教授電工專業課程。
“教學的時候我遇到了困難,我的教學組織能力并不強,學生們不怕我。”王廣杰說,職校的學生學習意愿不強,課堂上搗亂的人多。那時,老師要揍人以樹立威信,“而我是個很善良的人。”
他只會給學生們講科學家的故事,希望前人的努力能感化他們。在講臺上他稍顯局促,越不理睬,學生就越吵鬧,實在沒辦法了,他就坐在講臺上,拿著鉛筆自己畫圖。
時間久了,他也打動了一些學生,有學生趴在桌邊問:“老師你這么大了還學習啊。”他回答:“這些東西學一輩子也學不完。”
王廣杰說,他并不厭惡學生的調皮,反而同情他們。他當班主任期間,一位學生逃學,把宿舍里的棉被、衣服、鞋子都扔掉了。后來,學生父親來到學校,看著空床掉眼淚。
【3】處處“不合群”
在職校的教師隊伍中,王廣杰的年齡偏大,教學風格也不同。在辦公室他是一個不合群的人。
一天只有一節課,有些年輕老師上完課后就在辦公室打牌、下象棋。王廣杰則獨自看書,“我不理他們,就學我的。”他常年躲在書堆里,性格溫和,不愛跟人打交道。
1993年,他退休了。在校長的建議下,他到濟寧市各個私立職校代課,私立學校的學生花著高昂的學費學技術,聽話且老實。在教課期間,他還包攬了學校的電路維修工作,給學生們創造實踐的平臺。
對他來說,學生畢業后開維修門店是件值得驕傲的事,“他們給社會做了貢獻”。
2016年,老伴兒從樓梯上摔下來,腿骨折了。為照顧她,王廣杰不再去學校教書。但他閑不下來,在家附近的公園里開了片荒地種菜,還學著拉二胡。有了智能手機后,王廣杰拿著它給自己拉出的曲子錄音,也看別人的視頻學習。
后來,他學會了拍攝,經常開著電瓶車在濟寧市轉,拍攝市區的道路建設、河岸建設。那時,他的手機內存只有32G,不夠用,就拿著孫子淘汰下來的舊手機鼓搗。
他跟著網上介紹的步驟學習視頻剪輯、發布,幾乎每天上傳新拍的視頻。去年5月,老伴兒建議他搞直播,講講電工知識。他在街上買了塊黑板、兩盒粉筆,立馬開講。
“我沒想到這么順利。”王廣杰說,“第5天的時候,觀看人數破千,等到第7天,就有上萬人了。”
直播間評論太多,他看不過來,老伴兒就坐在旁邊幫忙記錄。后來,老伴兒因病去世了,直播間只剩他一人。
直播遭到了女兒的反對,女兒覺得老人家在外拋頭露面不好。過去,王廣杰的老伴也愛拍視頻,上傳了兩條被女兒批評了一頓,就再也沒發過,“女兒比較保守,我不聽她的,直到現在我們因為這還有些矛盾。”王廣杰說,“現在,我想老伴兒了,翻翻過去的視頻,她就出來了。”
他愛上了直播,一天上午,他的手機突然變成藍屏,開不開機,他怕耽誤直播,連忙拿到店里維修,被告知修不好后,立馬買了臺新手機。
如今,他采購的直播設備越來越多,光手機就有5臺,還有一臺老伴留下的平板電腦,這些天,他還給家里的電腦裝了攝像頭,準備以后用電腦直播,畫圖會更加清晰。
越來越多的人走進王廣杰的直播間,他用因此獲得了感動中國“銀發知播”獎,“我覺得我很幸運,能夠把知識貢獻給社會。”王廣杰說。